无论身处何地,无论是七岁还是十七岁,家乡后山那漫山遍野的茶树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,那一片绿可不是单一的绿,嫩绿、翠绿、青绿、青黄、墨绿……不同季节的茶叶往往是不同的绿。
茶树于我,恰如海棠之于史铁生,枇杷树之于归有光。我不喜苦味,却独偏爱茶叶的淡淡苦涩。一杯好茶,轻嗅是湿润空气中沁人心脾的缕缕清香,初品是茶特有的苦味,回味却是苦涩过后余留的清甜甘洌,也许这就是大人们口中的苦尽甘来吧。我不喜寂静,却经常在雨后溜到茶山上,看漫山遍野的绿,看那一片绿在微风中摇曳出一层层绿色的涟漪。早晨,阳光一寸寸地低语呢喃,树荫下一片斑驳,几只啾啾的鸟儿掠过茶树,留下浅浅印记,一阵阵茶香,在空气中酝酿。傍晚,夕阳下沉,月亮从紫色云层中露出脸,苍穹已经褪色,银色的月光映在茶山上,漫山遍野,万籁俱寂。黎明时分,东方的天空微微泛白,空气中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气,绿茶如茵,芽尖上挑着滴滴露珠,晶莹剔透,时刻闪烁着迷人的光辉,耀人眼目。
我的童年一半与那片绿密不可分,连父母的教导也总是离不开茶树。父亲读过的书不多,每每想教诲我几句,也总是以茶为喻,他说人要吃得了苦,就像茶树忍过寒冬,以雪为被,在属于它的季节绽放自己的“芳华”;他说苦尽终会甘来,就像一杯春茶,初品是淡淡的苦涩,回味却是清冽的甘甜,沁人心脾;他说人总要有个盼头,生活才有继续的意义,就像他每年都悉心照料着茶山,期盼着茶树的繁茂,等待着茶树的抽芽。也许在父亲心中,茶树从某种意义上,不仅是生活的支撑,更是心灵的依托。大人们说我做事三分钟热度,可幼时跟父亲学下象棋,在门前树下摆一张木方桌,端上一杯春茶,我们一下就是一个下午或一个傍晚。父亲下棋总会让我几颗子,可我却永远赢不了他,我看着父亲端着茶杯小口轻啜,我气闷地看了眼棋盘,大口吞下整杯茶,吐掉了茶叶,这时父亲总会爽朗大笑,却再没赢过我。母亲总会笑他放水放得厉害,直接开局认输好了。
高中之后,回家的时间就少了,大家好像都忙了起来,我和父亲很少一起下棋了,父亲的背影也不再像记忆中那样高大,只有那片绿依旧生机盎然。我偶尔也还是会一个人溜上茶山,什么也不做,只是望着茶山发呆,家乡的那一片绿对我来说,是春茶淡淡的苦涩,是童年的记忆,是父亲年轻时的爽朗,是家人团聚时的欢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