寻童年的“药”
2025-08-05 17:09:53    作者:周文彬    来源:保康融媒网

上周回老家闺女闹肚子,小脸皱成一团抱着肚子哼哼,我翻箱倒柜找药时,父亲忽然说:“你抽口烟往娃肚脐眼上喷喷,试试。”看着孩子难受的模样,我终于点了烟。烟圈落在闺女肚脐上的刹那,记忆突然被拽回几十年前的山村——爷爷也曾这样用旱烟为我治胀气。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我寻的哪里是治肚痛的法子,分明是藏在童年里那些特殊的“药”。

小时候咱们山村医疗匮乏,老辈人口中的“药”很少在药铺里,经常在灶房的火灰里、墙上的蛛网中、坡上的野草间。那些带着烟火气与亲情温度的“药”,是我长大后一遍遍回望的念想。

我最先想起的,是治积食的“黑面饼”。小时候嘴馋,总偷摸吃冷糟子、贪大块儿肥肉,吃完又猛灌冷水,积食是常事。每当我捂着肚子蹲在门槛上哼哼时,奶奶就会转身进灶房揉面。“面得揉透,烧出来的炭才瓷实。”她一边念叨,一边把揉好的面饼埋进火笼里的花梨木火堆。等面饼裹上一层黢黑的炭衣,奶奶将面饼翻个面继续烧,直到面饼芯儿烧成碳,她便用火钳将碳饼夹出来,在撮瓢里碾成碎末儿。再取一块结着白霜的陈年腊肉,在火上烤出猪油,滴滴答答淋进碾碎的末里,撒几勺白糖搅匀。那碗在旁人看来难以下咽的“黑乎乎”,是我眼里比糖块还珍贵的“药”。端着碗跑出门,几口咽下去,几番下来肚子就不胀了,又能撒欢儿漫山跑。如今再想,那“药”的效力,或许藏在奶奶揉面的力道里,藏在火笼的暖里,藏在猪油的香里。

山里的孩子野,磕磕碰碰少不了,止血的“药”也随处可见。有次割辣椒秧时,镰刀在指根划了道血口子,血珠直往下滴,我吓得要哭,母亲却拉着我往堂屋跑。墙面上藏着圆溜溜的蜘蛛网,一个个贴合着墙面,她眯着眼挑了张最严实的,按死里面的小蜘蛛,小心翼翼地揭下来贴在我伤口上。网丝贴着皮肤凉丝丝的,没一会儿血就止住了。母亲说:“这网能护着伤口,好得快。”后来我还知道,灶膛里的草木灰也是止血的“特效药”,抓一把撒在伤口上,粗粝却管用。这些随手拈来的“药”,带着山野的气息,也带着母亲掌心的温度,成了童年跌撞时光里最安心的依靠。

舌头起水泡疼得没法吃饭时,木水瓢就是我的“药”。家里那只老木瓢用了十几年,把儿磨得发亮,瓢底积着浅褐色的包浆。母亲拿缝衣针在瓢底扎满细密的针脚,像绣了朵花,然后说:“伸舌头,舔。”我皱着眉把舌头凑过去,木瓢的凉混着淡淡的涩,顺着舌尖漫开,没一会儿疼痛感就轻了。我问母亲这是为啥,她只笑着摇头:“老一辈传下来的,管用就行。”后来走出大山,见过各式各样的药,却再也找不到木瓢底那股清清凉凉的涩——那是独属于童年的“药味”。

冬天的伤寒感冒,“药”藏在一碗热汤里。每当我裹着棉袄打喷嚏,奶奶就往灶房跑,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开着,她磕两个鸡蛋,手腕一转搅出金黄的蛋花,撒一把葱花,再舀一勺红辣椒面。热气裹着葱香和辣味飘出来,呛得人直咳嗽,可那碗滚烫的蛋花汤,是最暖的“药”。奶奶总说:“趁热喝,蒙被子出身汗就好了。”我捧着碗来回换手,还是一口口往下咽,辣得鼻尖冒汗,身子渐渐暖起来。喝完盖两层被子滚出一身汗,醒来时鼻子通了,头也不晕了。后来山里人又添了新的“驱寒药”——黄蒿芽儿配自家酿的大粬酒。把坡上的黄蒿芽儿洗净,和自家酿的酒一起熬,火苗舔着杯底,酒气混着青草香飘满屋子,熬出的淡绿色酒液,像把春天装进了碗里。爷爷总咂着嘴说:“比城里的药管用。”

咳嗽不止时,烧银炭水是父亲的“秘方”。家里藏着陈年银碳,父亲把它放进灶膛烧红,用火钳夹进粗瓷大碗,扣上小碗,再往碗边淋滚烫的热水。“哗啦”一声,水在碗里沸腾,小碗被蒸汽顶得上下蹿腾,像个调皮的娃。等水稍凉后倒出来,有点涩,却是清肺化痰的“良药”。我乖乖喝下去,没几天咳嗽就好了。而我一到秋天就犯得流鼻血,父亲的“药”是房前屋后的黄蒿。他顺手扯一把绿油油的黄蒿,揉碎了捏成团塞进我鼻孔:“按住,一会儿就好。”清苦的蒿草味里,鼻血慢慢止住,那味道也刻进了记忆里。

还有爷爷的旱烟袋,是治胀气的“特效药”。小时候我闹肚子胀气,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,爷爷就摸出他的铜烟锅——擦得锃亮,烟杆上还挂着布荷包。他装满烟丝点着,吸一口,再把烟袋杆凑到我肚脐眼上慢慢喷烟。烟圈围着肚脐转,我起初还哭,没一会儿就安静下来,甚至伸手去抓烟袋杆。爷爷摸着我的头笑:“好了,不闹了。”那有点冲的烟味,竟成了最安心的“药香”。就连父亲脚上生的疮,奶奶也有“药”——烟袋杆里藏的黑褐色烟袋油。爷爷用细铁丝小心翼翼地把烟油透出来,奶奶天天往疮上擦,没几天就消了。

如今回山里,土房子变成了小洋楼,墙上的蜘蛛网还在,却没人再用来止血;火笼依旧,却没人再烧面饼碳;场边的黄蒿长得依旧旺盛,却没人再用来止鼻血。那些童年里的“药”,似乎随着时光渐渐淡去,可当我对着闺女的肚脐喷出烟圈,当她停止哭闹主动要水喝时,我忽然清晰地摸到了那些“药”的痕迹——它们从来不是什么神奇的偏方,而是老辈人把疼爱揉进烟火里,把日子的智慧融进草木间,酿出的专属于我们的“童年良药”。

我寻的不是药,是奶奶灶房里的暖,是母亲掌心的凉,是爷爷烟袋杆里的温柔,是那些藏在大山褶皱里,裹着亲情与牵挂的旧时光。如今我把这“药”用在闺女身上,也是把童年的温暖与记忆,轻轻讲给下一代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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